<
t8b4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张居正 > 第304章
    “好呀,”李太后是个戏迷,一听说有戏看便有精神,饶有兴趣地问,“来的这三个戏班子,是不是南京最好的?”

    “肯定是最好的。刘全办这类事情,是一把好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溜九楹的慈宁宫正房廊下。在长廊东头,摆着一张铺着团锦靠垫的藤椅,那是备着李太后闲暇时坐在这里欣赏院中花木的。她坐上去,并示意冯保坐在她旁边的一张小矮椅上。她正说问一问戏班子的事情,忽然瞥见冯保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泡儿亮晃晃的,似乎有些浮肿,便关切地问:“冯公公,你是不是病了?”

    眼下,冯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病”字儿,因为他知道皇上现在只要找到任何一个借口都会让他在家赋闲。因此,不管筋麻骨痛多么不舒服,每天他都准时赶到司礼监当值。李太后此时的问话,正好触动了他的心思,想起进院时差点摔了一跤,回道:

    “启禀太后,老奴没有病,方才是被迎面的阳光眩迷了眼,才歪了一下。”

    李太后听出冯保这是在要强,想起他十几年如一日任劳任怨服侍皇上,不免深为感动,动情地说:

    “冯公公,这三个多月来,朝廷接连发生大事,先是张先生去世,你忙得脚不沾地,终是病倒了。刚刚好一点,接着是皇长子——咱的孙儿出生,你又没日没夜地操持,这样连轴儿转,不要说你这大一把年纪,就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身子骨儿也熬不住啊。”

    “太后……”冯保眼角潮润了。

    “冯公公,如果咱记得不差,你今年六十五岁了吧?岁数不饶人啊!咱看从今以后,你在司礼监坐个纛儿就行,杂七杂八的事,尽让手下人做去。”

    李太后一番体恤话儿,让冯保悲欣交集,他确信李太后对他的信任一如既往,止不住的泪珠子便簌簌地直往下掉,他哽咽着说道:

    “太后如此体贴,老奴感恩不尽。也不瞒太后说,这些时老奴常常犯迷糊,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就老了,成为皇上的累赘了。”

    李太后双眸一闪,吃惊地问:“冯公公,你怎么能这样想?常言说得好,家有老,是个宝。如今张先生走了,皇上就得靠你。”

    逮住这个话缝儿,冯保赶紧言道:“太后,老奴如今是有力使不上,真正能够替皇上把舵的,还是太后您呀!”

    “我?”李太后一愣,咬着嘴唇沉吟着说道,“自张先生去世后,钧儿自己操持国事,几个月下来,倒也井井有条。过去,咱老是对他放心不下,现在看来,他被张先生调教出来了。”

    冯保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依老奴看,朝中大事,还得您太后把把关。”

    李太后听出话中有话,敏感地问:“怎么,冯公公你听到了什么吗?”

    冯保瞧着东墙角处一株正在盛开的嫣红的月季,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问道:“朝中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太后知道吗?”

    “什么事?”

    “戚继光被调离蓟镇……”

    “他去了哪里?”不等冯保说完,李太后抢着问。

    “广东,虽然都是总兵,但蓟镇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任,事权之重,为各路总兵之首。还有吏部尚书王国光,前几天也被免职了。”

    “啊,这是为何?”

    冯保便把这两件事发生的始末缘由详细禀报一番。李太后听罢,半晌没有作声。这时,一只槐叶般大小的花蝴蝶从院墙外头飞了进来,绕着月季花翩翩而舞,正在花树下浇水的宫女看见了,忙跳跃着想把它捉住,李太后对那名宫女嚷了起来:“芹儿,让它飞,不要打扰它。”看着宫女重又弯下腰来给花树浇水,李太后才扭过头来对冯保说道:“咱自添了孙儿以后,这一个多月来,只想着消受做奶奶的福气,没想着要过问朝廷的政事,钧儿与咱多次见面,也不言及政务。咱还以为他可以单独柄政了,没想到捅了这大的漏子。”

    听到李太后的口气中明显露出不满,冯保说话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太后,戚继光与王国光落得如此下场,老奴听了也不免心惊胆战。”

    “你担心什么?”李太后睁大了眼睛问。

    冯保回答:“皇上登极十年,张居正忠心辅佐,终于开创出国富民安四海咸服的万历新政。戚继光与王国光,都是张居正生前最为倚重的干臣,如今张先生尸骨未寒,张四维就撺掇皇上把这两个人除掉。现在朝中所有大臣,无不人心惶惶。这情形,倒很像隆庆六年春天。”

    “啊?”一提起那段难以忘怀的惨痛岁月,李太后心下猛地一紧,看着脸色就变了,她问道,“怎的像隆庆六年?”

    “那时候,先帝爷病重缠身,已很难亲理国事,外头内阁一个高拱,内廷司礼监一个孟冲,两人心术不正,勾结起来架空皇上,把持朝局……”

    “不用说了,”李太后已是脸色燥赤,提高声调问道,“如今内阁是张四维,内廷与他勾搭的是谁?”

    “张鲸。”冯保脱口而出。

    “张鲸?”李太后一怔,“他不是你的手下么?”

    “是啊,”冯保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这人原在御马监值事,肚子里有些墨水儿,一眼看上去老实巴交,老奴就将他提拔进了司礼监。万历八年起,又让他专门上西暖阁给皇上读折。谁知道这家伙,竟是一头中山狼。”

    “你说他与张四维勾结,有何证据?”

    “据东厂报告,这张鲸自张居正去世后,曾偷偷摸摸到张四维家中去过多次。近些时弹劾潘晟、王国光以及调离戚继光的折子,皆出自张四维门生之手。张鲸与张四维的这些个门生,私下里也打得火热。前天,张鲸还做了一件坏事,被老奴侦伺出来了。”

    “什么事?”

    “他花重金,从云南给皇上买了些缅铃。”

    冯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锡纸包儿,小心翼翼打开给李太后看。只见里头有几颗绿豆般大小金灿灿的小球儿。李太后拿一颗在手上,见这小球儿外头用头发丝般的金线镶架,轻轻一捏,只觉软软的手感很好,李太后从没见过这物件儿,不解地问:

    “这小球儿制作如此精细,你说叫什么?”

    “缅铃,产自缅甸国,从云南那边弄进来的。小小一颗,值一百两银子。”

    “这么贵,它干啥用的?”

    冯保扭捏了一阵子,才道:“当着太后的面,老奴实在说不出口。”

    “有什么不好说的,说!”李太后弯眉一挑,眼角皱纹越发深了。

    “启禀太后,这缅铃是淫器。”

    “淫器?”李太后将放下的缅铃又重新鹄起来,揉捏着问,“这怎么是淫器?”

    冯保知道李太后问话的意思是这缅铃如何使用,遂答道:“老奴打听过,听说是将这缅铃塞进男人的那个里面,缅铃受热之后,便有一种气味散发出来,令女人大生快感。”

    李太后一听,顿时满脸羞赧,盛怒之下,一扬手将那颗缅铃掷了出去,骂道:

    “张鲸这个狗奴才,竟敢引诱皇上。”

    “是啊,当初孙海、客用两个,将皇上骗到曲流馆,做那见不得人的龌龌事。如今这张鲸,引诱皇上的花招更离谱,胆子越发大了。”

    “唉,这宫里头的坏蛋,怎么比虱子还多!”李太后说着,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拧着眉对冯保说道,“走,冯公公,咱们现在就去乾清宫。”

    巳时过半,在乾清宫西暖阁中听张鲸读了一个时辰奏折的朱翊钧感到有些乏了,便坐在几案后头伸了个懒腰,问口干舌燥的张鲸:

    “后头还有什么折子没读?”

    张鲸翻开摊在面前的折子节略,禀道:“要紧的还有两道,一是河南道监察御吏李仕尧上折请求皇上恢复隆庆初年南京大理寺少卿邱橓的官职。”

    “邱橓是什么人?”朱翊钧问。

    张鲸一边翻看李仕尧的折子,一边答道:“邱橓是山东诸诚人,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先后担任过兵科、礼科给事中等职。在嘉靖一朝,是最有名的言官,与海瑞齐名,时人有北邱南海之称:这邱橓以弹劾不法权臣为己任,先后被他弹劾的权臣有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内阁首相严嵩,顺天府知府徐松等人。由于得罪权贵太多,屡遭贬斥。嘉靖末年,还遭到了嘉靖皇帝爷的廷杖,被黜逐为民。隆庆初,徐阶任内阁首辅时复召入朝,任南京大理寺少卿,不到两年,又因得罪高拱被免职。万历初年,万岁爷登极后,有人建议给邱橓再度复官,张居正觉得此人迂板,深为厌之,所以不予同意。”

    朱翊钧听罢,问道:“你说这个邱橓,与那个不贪钱的大清官海瑞齐名?”

    “这是李仕尧折子上说的。”

    “海瑞这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奴才不知。”

    “你去内阁传朕的旨意,问海瑞是不是还活着,若是还在,就同这位邱橓一同复官,元辅嫌这两个人迂板,朕看这两个人可用。”

    “奴才遵旨。”

    张鲸说着又伸手从匣中拿折子,朱翊钧阻止他道:“算了,下面的折子就不看了。今儿个是重阳节,听说后花园中菊花开得正好,咱们先吃点茶,然后赏菊去。”

    说话间,西暖阁管事牌子已抬了茶桌儿进来,沏了一壶上好的武夷铁观音,摆了三四样茶点。朱翊钧品了一小杯茶水,又拈了一小块麋霜糕放进口中,一边嚼着一边问张鲸:

    “朕昨天让你问甜点房,这麋霜糕是怎么制的,你问了么?”

    “奴才问了,”张鲸瞧着朱翊钧嚼得津津有味,不免吞了一口唾沫,禀道,“甜点房的管事牌子胡有儿告诉奴才,这麇霜糕的原料,用的是新鲜的麋茸,调和阿胶熬炼制成。”

    “麋茸?朕听说鹿茸大补,为何不用鹿茸?”

    “鹿茸补阴,利于女子。这麋茸补阳,利于男子,故胡有儿给万岁爷制作麋茸糕。”